一夜之间,天空的穹顶降低了许多,似乎伸手可及。这边那边山头都被云雾罩住,不知道天神在楼上搞些什么名堂。吊脚木楼也被雨雾遮住翘起的瓦角,杆杆翠竹伸到天里头。毛毛雨直是落直是落,天地混沌,没有边际。
毛毛雨细,细如粉尘。天空如一架巨大的罗筛,筛罗下纷纷扬扬雨的粉末,把稍微粗些的雨丝、雨点、冰雹、雪米子都选留在上面了?天空飘落着毛毛雨,细小得几乎看不见,对着天空难以看见,往水面上看不见。找好一个角度,对着适当的位置看过去,这才看出,哦,在下毛毛雨。地面和树枝草叶湿漉漉的,毛毛雨不紧不忙地下。天空雾蒙蒙的,似云似雾又似雨,毛毛雨介乎于雨和雾之间,轻飘飘的,往下落,斜斜地飘。毛毛雨细小,沾在发丝上,沾在眉毛上。谁见到过面粉车间走出来的员工满头满脸沾满面粉,来印证从毛毛雨中走来的小伙子头发上眉毛上凝结满毛毛细雨。
毛毛雨柔,柔如毛发。毛毛雨似乎是长形的,弯弯的,但却没法量出它的长度。天空看似落雨,似有似无。看低头吃草的牛身上湿漉漉的,多少毛毛雨末在牛身上积蓄,在牛毛上凝结,积少存多,积成雨滴,小雨滴顺着牛毛尖往下滑溜,渐渐长成大雨滴,顺着牛毛尖滚落一颗,又滚落一颗。
毛毛雨细柔如情思。我们常说柔情似水,毛毛雨是水中最柔。那个毛毛雨天,姑娘你没打伞,我拿着伞追上你,为你撑开,你说不愿意将很低的雨空挡隔成更低。你不要伞,我也不罩。你在前面走,毛毛雨濡湿了你的头发,在发丝上凝结,顺着发丝往下,一滴,又一滴。我走到你前面,你继续走,我退着走,毛毛雨在你的流海上编织着晶莹,你偏过头故意不看我,毛毛雨似有似无,还是在落,在落……
毛毛雨静,离奇的静。“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夜半围坐火塘谈白,早晨睡在床上醒来,听不出外面在下雨。这样的毛毛雨,静悄悄地下,无声无息。毛毛雨不是“一落一颗泡,大雨还未到”的明晰,毛毛雨不像一般的小雨淅淅沥沥,不混同流汁雨长长的条条流线,不似瓢泼大雨哗哗啦啦,不是倾盆大雨排山倒海,毛毛雨是关闭的扬声器,没有任何动静,直是静静地落,潜移默化。冬季到山湾去听雨,春季到山岭去看雨。毛毛雨不打芭蕉,毛毛雨给光滑的芭蕉叶以濡湿的轻吻。听芭蕉林里滴滴嗒嗒,那是万千毛毛雨经芭蕉叶面转化后的温情的动静。
毛毛雨重,凝结而重。细细的毛毛雨飘到植株上,凝结在叶上花上,“花重锦官城”。从春天到秋天,毛毛雨飘落、凝结、重压,压得树枝弯弯、果实累累,压得一行行向日葵齐刷刷低下头。冬季严寒,毛毛雨飘落,润物就成毛毛凌,下到哪儿凝结在哪儿,越凝结越重。竹叶上凝结着冰凌,竹子颠压趴到地面,一杆杆竹子成了一张张弯弓。轻轻剥离开一张竹叶冰凌,可取下一张冰竹叶标本。毛毛凌不断地飘,不断地凝结,电线上冰凌越凝结越厚,越来越重。每到这个时候,都有一些人进山,手持长竹竿,敲打电线,打掉冰凌,否则就要压断电线,压倒电杆。屋顶的瓦被毛毛凌浇得油光光,炊烟熏化一点儿,顺瓦槽边流边凝结,在屋檐口结成一根根尺余长的晶亮耙齿。地面上浇了一层厚厚的“油光凌”,光溜溜,滑溜溜。几只鸡在地面上走,突然“嗬叱”一声赶,公鸡母鸡滑倒在地。小娃儿最喜欢有坡度的路面,拿一条凳翻转来,坐在上面,扶着凳子腿“哧溜溜”自动滑行。出行的人小心翼翼,举步维艰。姑娘在冰凌路上一个趔趄,小伙子顺势扶在怀里,是滑溜的油光凌给予的好机会。满山青翠的树叶竹叶被冰凌压得沉甸甸,树枝被压得弯弯,像秋天的果实累累。突然,一根枯树枝“啪嚓”一声被压断,满山青翠更加青翠,满山晶莹更加晶莹,山林更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