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地球上它占领的版图十分广阔。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餐桌上都少不了土豆。土豆是离我们人类最近的食物。在艰难时世,它是最好的充饥垫肚子的食物。在所谓的“酥油滑倒马”的盛世光景里,它则是最好的去腻食品、最佳的平衡药物。怪不得,青海等地将其称之为“山药”。
土豆的学名是“马铃薯”,也叫“洋芋”。说起它,我依然还是一口一个“山药”。可能,这有点老土。但要争辩的话,我有我的理由。小时候,我们那个口粮紧张的山村里,是土豆救了山民,是三顿三晌的土豆让一个两千多人口的浅山村庄获取了活下去的勇气和生机,走出了苦难,这,难道还不是药?
那时的早晨,家家煮洋芋,炊烟罩住了整个村庄,土豆的味道充斥在土巷里,出村十里都是土豆味。尤其是那些在草火里慢慢焪熟的焦巴土豆的味道,简直是一束灿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我们味觉里所有的黑暗。我们早起按量吃一点点面食之后,就可以饱吃土豆。因为那时土豆是不限量的。主妇们会把一盘接一盘热腾腾的土豆端上饭桌,供大人小孩围桌取食,还挺有仪式感的。这时,小孩们往往因为挑三拣四,或者掐焦巴吃,而会引来大人一番教训:“只吃自己眼前的,这是教养。”大人们高兴时会讲一些关于吃土豆的轶事,其中一个是:有一家孩子不听大人劝告尽挑散酥的、有焦巴的土豆吃,致大人吃的全是“残次品”,最主要的是因此坏了规矩,毁了家教。从此,这一家就一改盘食的习惯,把土豆盛到一个细脖子砂罐里,谁都看不到哪个好,哪个不好。围桌吃土豆的人伸手下去,抓住哪个就是哪个,再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谁知,这家的儿媳手大,下去摸了个土豆,手却出不来,被烫伤了。这个故事劝诫孩子们要注意进餐的礼仪。
我还记得,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饭桌旁吃土豆时,一些学生和上地的农民就会攥着土豆,边吃边走。有时把土豆让给同行的人吃,这种情况也是常有的。在我的同学中,常有人在书包里背着生土豆作为午饭在土垒的火仓里烧着吃,从而免了回家。
我们在十岁左右就学会了在田野里垒灶烧土豆——“焪地锅”。以地为锅,这是多么大气。在野外,只要有一根火柴,一堆土豆,我们就会兴致盎然地垒砌土灶。说是灶,其实这是用拳头大的土坷垃做的一个空心的小金字塔,下面有烧火的灶门,顶端留有冒烟和放土豆的窟窿。等它成型之后,我们就会捡拾柴禾点火把这些土坷垃烧红、烧黑。一边在烟熏火燎中不断添柴,一边不断用手心在顶端感受火炉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从塔顶留好的天窗里把土豆放下去,推倒烧烫的土坷垃,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土把土豆和土坷垃捂得严严实实,不让热气跑散。等到土豆的香气挤出来直钻鼻孔时,我们才把土豆一个个拨出灰土。不知什么原因,一样的土豆,经了这样的烧烤,味道就不知增了多少倍。吹吹灰土,不及细擦,那焦黄的皮子简直就是上了油的面包,吃起来“咔咔咔”地响。厚皮内的瓤子则像白砂糖一样颗粒分明,没有一点平常的黏性。如果捡到冻透了的土豆,经过这么一番烧烤,其韧性每每有一种肉感,这使一年吃不到几两肉的我们常常有一种食肉的感觉。
大人们知道的土豆吃法更多。很多农妇在烧饭时不忘在灶头上烤土豆,煨炕时不忘在炕洞里放上几枚土豆,生火盆、炉子时更是留足了烤土豆的位置。最让我难忘的是,在生产队里烧野灰做肥料的时候,很多农民就把生土豆直接埋进灰堆里,这样焐熟的土豆简直就是烤饼,那厚而不焦的皮子远胜白面做的锅盔。
以上都是土豆最土的吃法,也是没有任何佐料的吃法。而一旦有了佐料,其吃法就更丰富多样了。从酸菜洋芋的各种家常炒法到干煸、凉拌,从油炸到做馅、炖汤,甚至做成酿皮、粉皮,下火锅,加工成粉条,与鸡兔牛羊肉同炖同炒,餐桌上的土豆不再老土,一个个都是上得了厅堂的大餐。
无法想象,青海人的餐桌上没有土豆会是什么样子。从贫困到富庶,从过往到现在,土豆和青海人始终“相看两不厌”。可以想见,今后无论日子过得多么好,土豆还将继续与我们相伴。